被拉扯的蒙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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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1962年，正是苏联和蒙古两国关系的暖春蒙古国内的政治环境因此得以宽松。这一年，还是蒙古民族英雄成吉思汗诞辰800周年。

当时蒙古人民革命党的中央宣传部部长是铁木尔奥齐尔，他作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在未请示最高领-导-人泽登巴尔的情况，举办了纪念成吉思汗诞辰800周年的纪念活动。

这个自诩为黄金家族后裔的宣传部长对此很得意，他认为此举可以振奋蒙古民族精神。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行为引起了苏共的恼火，原因竟然是其擅自宣扬蒙古族英雄人物，意图疏远与苏联的关系。随后在苏联的授意下，铁木尔奥齐尔被免除了一切职务……

清朝中后期，帝国已是风雨飘摇。外蒙古分裂势力开始抬头，主动勾连沙俄企图分裂割据，而患有“领土饥渴症”的沙俄恰恰对东北和外蒙垂涎三尺。

当时，看上满蒙的除了沙俄，还有后起之秀日本。1904-1905年，两个国家在中国领土和领海上爆发了日俄战争。东乡平八郎指挥日本海军大败沙俄太平洋舰队和波罗的海舰队，沙皇的海军家底几乎被拼光。惨败让尼古拉二世认识到：无力继续与日本争夺东北控制权，沙俄必须全力争夺外蒙古。

1912年辛亥革命爆发后，外蒙古喇嘛教第八世哲布尊丹巴迅速宣布脱离清朝统治，沙俄则立即宣布与外蒙古建立“外交”关系。

1914年一战爆发后，沙俄军队在前线节节败退，沙俄国内民不聊生。1917年，吃不上饭的俄国工人拿着铁锹和扳手冲进冬宫，沙俄统治从此烟消云散。

新诞生的苏俄为了巩固政权，缓和同北洋政府的关系，决定宣布放弃沙皇时期在中国的一切特权，外蒙古立即成了被强制“断奶”的孩子。

在此背景下，北洋政府在1919年派徐树铮担任西北筹边全权事务代表，带兵进入外蒙古，采用铁腕手段收回外蒙古。

好景不长，1920年被苏俄打垮的白匪头子罗曼·冯·恩琴流窜到外蒙古，恩琴和哲布尊丹巴各取所需，一拍即合，哲布尊丹巴在1921年又一次登上傀儡皇帝宝座。

同样是在1921年，共产主义政党蒙古人民党成立。他们在苏俄的支持下，驱逐了盘踞在库伦（今乌兰巴托）的恩琴，并在1924年建立了社会主义政体的蒙古人民共和国，外蒙古获得了事实上的独立。

1924年列宁病逝，深刻改变了外蒙古的命运。

斯大林上位之后，对外蒙古的定位变成了苏联的附庸和大国角力的缓冲地带。他认为，蒙古必须接受全方位改造。

外蒙古贵族们，此时正沉浸在自己从此可以起飞的美妙幻想里，然而好日子已经到头，蒙古上层贵族和喇嘛们很快就领教了斯大林的手段。

斯大林决定对蒙古政治体制、宗教信仰、蒙古文字、蒙古历史一起下手：传统回鹘蒙文变成了西里尔蒙文，蒙古铁骑横扫欧亚的历史被描述为黑暗残暴而寥寥几笔带过，成吉思汗更是从历史课本中删除。总之，外蒙古的历史和文化几近腰斩。

他认为，蒙古这个社会主义国家怎么能全民信仰喇嘛教呢？必须全面废除喇嘛教！

但是，蒙古自古就有政教合一的传统。社会主义国家虽然建立，历史的惯性还在发挥作用。来自莫斯科的宗教命令自然遭到了蒙古上下的激烈反对。

既然不能从思想上改造，只能从肉体上消灭。

很快，针对蒙古上层官员和喇嘛教僧侣的大清洗开始了。历史的残暴不忍细看，独立之后的蒙古人见到前所未见的滚滚人头。根据不完全统计，当时只有70万人口的外蒙古被屠杀了大约有10万，高级官员、宗教僧侣、富裕畜牧户、少数族裔几乎被屠杀殆尽。

随着根登、阿玛尔和多格桑木三位外蒙古总理先后被苏联处决，反对的声音终于消失了。绝对服从斯大林的乔巴山成为蒙古的最高领-导-人，外蒙古也彻底成了苏联的奴仆。

但是苏联对这个奴仆并不怎么好。按照经互会的分工，蒙古国的角色只是提供原始畜牧产品和矿产品。

更为让蒙古人生气的是，苏联通过出售采矿机械等手段，竟然让出力出矿的蒙古欠下了苏联一笔巨款。这笔1.8亿美元的巨款，直到2010年才通过多尔诺德铀矿股权置换的方式被俄罗斯免除。

国家和民族的屈辱，为蒙古日后改变外交战略埋下了伏笔。

中苏交恶期间，蒙古充当了反华急先锋，腾出自己的国土让苏联驻军施压中国。苏联后期，自身困难重重，无暇顾及蒙古，基本依靠吃“救济粮”的蒙古失去收入来源。所以整个80年代，蒙古国的日子苦不堪言。

随着戈尔巴乔夫的上台，蒙古有了外交活动的空间。征得苏联同意之后，1987年美蒙两国建交。但是建交之后又归于平淡——当时美国的蒙古大使的办公地点不是在乌兰巴托，而是在华盛顿。显然，美国是在等待机会。

1990年，是蒙古的剧变之年。

在此之前的1989年，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纷纷改旗易帜。揭不开锅的蒙古自然不甘人后，当年12月，具有反对党性质的蒙古民主联盟正式建立，在随后的集会上，该组织明确了章程和纲领，要求全面改革现行的政治体制，允许各种政治组织存在。

进入1990年，形势急剧变化。1月14日蒙古民主联盟无视游行集会的禁令，要求巴特蒙赫政府辞职。

面对这种严峻的政治局面，人民革命党（当时的执政党）选择了和平沟通，但是一点作用也没有。到了2月18日，民主联盟举行代表大会组建反对党——蒙古民主党。

尽管巴特蒙赫发出贺信并为民主联盟提供了会场，但是蒙古民主党毫不领情，依然对人民革命党提出了激烈批评。巴特蒙赫感到恼火，决定派出军队清场。

幸好军方和群众的撕扯，被民主联盟发起人卓力格制止，避免了一场严重的流血冲突。三天之后，感到有些心虚的巴特蒙赫发表电视讲话，表示愿意与民主联盟进行对话，是否实行多党制交由全民讨论。

民主联盟则穷追不舍，他们在3月4日的集会上要求召开临时呼拉尔会议制定新宪法和新选举法。随后在3月7日，宣布将抗议活动升级为绝食。

鉴于大势不可阻挡，3月9日巴特蒙赫辞职，职务由党内元老人物奥齐尔巴特接替。

3月10日，蒙古人民革命党宣布实行人民直接选举产生的设有总统的议会制道路。过渡期间，奥齐尔巴特以大呼拉尔主席团主-席的身份临时执掌政权。

到了5月，蒙古修改宪法，删除“一党专政”条文，至此，社会主义在蒙古事实上宣告终结。

站在一旁的美国看到蒙古种种剧变，认为出手的时机已到，开始采取实质性行动。

1990年8月，时任美国国务卿的贝克率领150人的访问团到访乌兰巴托，在大呼拉尔发表演讲时，贝克暗示蒙古，除了苏联和中国，美国可以成为蒙古外交关系中第三重要国家。

这就是“第三邻国”理论的由来。

美国深知彼时的蒙古身陷财政泥潭，答应给予蒙古援助，只是附加了这样一个条件：派遣十五名和平队员进入蒙古国，并要求蒙古国政府为其开展工作创造便利。

这个和平队的主要职责是对蒙古高层开展英语培训，传播美国价值观，并收集情报。简而言之，这是一个公开的情报小组。

进入蒙古的和平队员轻车熟路地完成了美国政府指定的工作任务。当年9月，奥齐尔巴特顺利当选为蒙古国总统。

然而伴随“蒸蒸日上”政治改革的，是蒙古江河日下的财政经济。

失业和分配不均使社会上出现了很多不满的声音，美国当然不能眼看亲手扶持起来的蒙古重走老路，下决心给蒙古输血。

从1990年-1995年，美国自己至少提供了价值6500万美元的财政支持和物资援助。

不仅如此，美国还拉上日本等国家一起“扶贫”。从1991年到1996年，五次国际援蒙会议都在东京召开。蒙古接受了来自美国、日本、丹麦、德国等国家的大量外援。

到1993年第三次国际援蒙会议，蒙古累计获得超过1.23亿美元的无偿援助，这让蒙古应对转型之后的经济和社会危机。到1994年，蒙古国内生产总值终于实现了正增长。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的道理，在国与国之间也同样适用。

美国开始全面拉拢蒙古的中上层官员和培养亲西方的青少年群体。这可不是十几个和平队员能够办成的。

于是，美国国家民主基金会、索罗斯基金会等专业机构出手了，它们投入巨资建设学校、扶持教育、培养亲美文化精英，然后手把手教这些精英人士如何开展政治竞选。

其中，仅是索罗斯的开放社会基金就投入了3000万美元在蒙古建设学校。

终极大招也终于祭出——美国为蒙古留美学生提供全额奖学金。多位蒙古政界重要人物，在这个政策下到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留学。

2011年，时任美国副总统拜登访问蒙古，访问期间宣布增加来自蒙古国的留学生获得全额奖学金人数。当时年仅31岁的奥云额尔登正处于政治低谷期，正在苦思冥想怎样快速崛起。

在家族的策划下，他借机到哈佛大学肯尼迪政治学院完成了镀金，并在2015回国后积极运作，顺利当选大呼拉尔议员，真正在政治上全面起飞。

事实上，为了保证蒙古最大程度地听命于美国，从1987年建交开始，到2005年小布什访问蒙古，美国精心布局了18年，把蒙古改造成所谓“民主国家的典范”。

目前，教育领域中蒙古中学生的第一外语是英语。在政治领域，有超过三分之一的议员具有美国留学经历，现在的美国对蒙古的影响力，不亚于七十年代的苏联。

蒙古喜欢的是美国的美金，而美国却喜欢蒙古的矿产和战略位置。

被夹在中俄两个大国之间，这是蒙古感到生存受限的根源之一，这恰恰也是美国看上蒙古的原因。不惜赔钱赚吆喝，几乎每年拉上蒙古军队搞“可汗探索”维和训练，目的就是向中俄两国宣示自己在蒙古的影响力。

如果这些活动还在接受范围，那么成为北约全球伙伴则是蒙古两个邻居难以接受的，因此从2012年开始，中俄两国增加了对蒙古的关注程度。

在2014年，中国在时隔11年之后再次对蒙古进行元首访问，凸显了新阶段我国对蒙古的重视。普京也以庆祝诺门罕战役（当年苏军和蒙军合作大败日军）胜利80周年为契机，于2019年对蒙古进行国事访问。

美国不能眼睁睁看着多年的投入付诸东流。

在2019年的印太战略报告中，美国告诉全世界：“蒙古是美国可靠的、有能力的和天然的合作伙伴。”

虽然这些年跟着美国赚了不少好处，但蒙古还是比较清楚底线在哪里，不管美国怎么威逼利诱，就是不敢答应美国驻军的要求。

为了实现最重要的一步，8月份布林肯把亚太之行的最后一站放在蒙古，背后目的不言自明，当然还有催促蒙古政府落实2023年8月奥云额尔登出访美国时，签署的3100万吨矿产开发协议。

所谓矿产开发就是出口稀土。稀土恰恰是我们实施贸易反制策略的战略原材料，是必须要打疼美国的地方，而且蒙古要出口稀土必须过境中国，而中国在如此重大问题上又怎么会轻易让步呢？

仅此一点就可看出，蒙古的基于“第三邻国”的多支点外交策略实行起来是多么艰难。

时间回拨到1935年12月，位于莫斯科的蒙古国大使馆内觥筹交错。突然传出一声打耳光和东西摔落在地的声音，众人将目光聚集在声音发出的地方——斯大林和蒙古国总理根登所在的主桌上。不是斯大林打根登，而是根登竟然打了斯大林一记耳光，还把斯大林最爱的烟斗一把摔在地上。

根登大骂斯大林:“你这个格鲁吉亚的屠夫，你当了苏联的红沙皇，还想当蒙古的白沙皇……”

结果没有意外，根登在两年后被枪决。

小小的蒙古，在庞大的苏联面前，是如此的脆弱。蒙古铁骑的历史已成绝响，不论依靠谁，大蒙古主义的旧梦终究是无法复现的，只是幻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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