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外卖员下跪，真的只是底层互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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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外卖员下跪，真的只是底层互害？

240816 整理：公众号懒人搜索，懒人专属群分享懒人微信：lazyhelper

8月12日，一则杭州保安和外卖员冲突的新闻，冲上了热搜。

说实话，外卖员和保安的冲突时有发生，本来没什么特别之处，但一张照片却引燃了广大外卖员群体的怒火，“一个眉眼清秀的外卖员跪在地上，而一个保安却在一边趾高气昂。”

舆论噌的一下爆了，很快上百外卖员聚集，围攻这个小区。虽然现场已经被警方清场，但余波并未平息。

这件事，到底是咋回事？

迅速引爆舆论的关键，主要有三点。

第一点，逼跪。

中国人和日本人、韩国人不一样，对跪这个事非常看重，一旦下跪，人格尊严都没了，谁能接受？

别管之前发生了什么，只要一跪，就能获得同情，而下跪的外卖员和身穿制服代表权力的保安，强烈的对比下，又形成了一个象征性的符号意象，为下一步的传播和“二次创作”，打下了基础。

第二点，女外卖员。

一开始的传言，跪下的外卖员是个实习的女大学生。

总的来说，社会上对女性还是比较爱护的，特别是对女外卖员这个职业，总是觉得女性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干这个工作，看到这个图片，大家先天就把这个外卖员视为弱者一方，而不会去对前因后果细致甄别。

第三点，封号。

也正是因为保安“恃强凌弱”的对比感太强了，出于给“骑友”讨说法的正义感，上百骑手连单都不接了，直接冲到小区门口，高喊口号，要求保安道歉。

值得一提的是，前去声援的骑手不仅有美团的，还有饿了么的，显然这一群体已经同仇敌忾了。

但是，很快有传言，美团把前去声援的骑手，全给封号了，也就是说，这些外卖小哥以后都没法从事外卖行业了。

他们今天能封外卖小哥，明天会不会因为我一个投诉，就封我的号？这在互联网技术发达的今天，很简单，也就是一串代码的事情。显然，封号这件事，有没有吓住快递小哥不知道，反正是把公众都吓住了，也引发了全民的焦虑。

于是，“保安逼迫女大学生外卖员下跪”“平台要封禁前往现场的外卖小哥账号”等等，开始在网上疯传，也成功引发了热搜。

但是吧，经历了无数网络事件洗礼的我们，早就看过不少反转了，而这次也不例外，同样反转了。

首先，外卖员是男性，不是女大学生。

其次，并没有保安逼外卖员一事，而是外卖员送餐时穿越了绿化带，不慎踩坏了护栏，被保安要求赔偿200元。为了防止外卖员逃走，保安还拔了车钥匙，外卖员担心无法完成剩下的派单，就下跪求饶，结果被拍下了。

美团也迅速反应，声明自家绝对没有对任何骑手进行封号，更没有限制接单的操作，平台不仅派人前去处理冲突，还向物业支付了围栏维修费用。

你看，引发舆情的三个关键点，都是假的。

回顾整个事件，我们似乎就发现，整件事除了踩坏围栏的事（非故意），没人是坏人。

外卖员为什么下跪？按道理来说，赔款理所当然。

但问题在于，不能保安张嘴说赔多少就赔多少，而是要走定损理赔流程的。美团是给骑手买的有保险的，拍照、上传、审核需要时间，而外卖小哥呢？根据平台算法和惩罚机制，他没时间跟保安讨论赔偿啊，于是想通过下跪，求保安高抬贵手。

保安为什么阻止外卖小哥离开？因为他损坏了物业财产，如果任其离开，反而就是保安的失职了。

那么为什么不先放人，等定损审核通过了再让他回来赔偿呢？但从保安的角度，他要是回不来，那就是保安赔偿了。

外卖员为什么要聚众抗议？因为他们有同袍之情啊，今天你不为受欺负的同袍发声，明天你遭遇不公的时候，就没人为你声援。

还记得2016年的时候，身家百亿的顺丰总裁王卫亲自为被打了6个耳光的快递小哥站台讨回公道，连顺丰上市的时候，还要把这个小哥叫到身边一起敲钟。这些增援的外卖员哪怕冒着订单损失也要来抗议，恰恰说明了一个群体的正义感。

这么来看，整件事似乎就是一个谣言引发的误会吗？并不是。

在有人站保安，有人站外卖员的喧闹中，很多人都忽视了一个问题，外卖员下跪的症结在哪？不是保安要求的赔偿啊！而是外卖员怕无法完成后续的派单啊！

无法完成后续的派单结果会如何？罚款。谁罚的？平台。这一问题，就是美团众包和强制派单。

国家出台《关于维护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劳动保障权益的指导意见》之后，外卖平台要给员工交社保、买保险等等，这样一来，用工成本上涨。

但是很快，美团众包出现了。

美团众包骑手属于兼职骑手，不是全职，并非传统的雇佣关系，因此在社保缴纳方面并没有强制性的规定。虽然看起来还是一样的送餐，但人力成本就省了一大笔。最关键的是，美团众包还有一个强制派单政策。

原本骑手都是手动接单，一个骑手会接下同一条路线上几个不同的订单，方便省时。而众包呢？系统会自动分配订单给骑手，并且三次不接单就会惩罚骑手下线，全天不能接单。

这一政策被很多外卖小哥抗议（因为经常会接到方向不同的单，极其麻烦），但系统改来改去，虽然有了拒单功能，但免费拒单有数量限制，超过数量，还是会被罚款。

很多骑手生怕被罚款和下线，只能争分夺秒，哪怕快跑、跨栏、逆行、超速、闯红灯，也要赶紧把餐送到。而这次的那个外卖员宁可下跪，也要把车钥匙要回来，就是怕强制派单之后无法完成，最后被下线罚款，几天没收入。

没有平台严苛的政策，骑手也不会那么不择手段，整件事上，平台难辞其咎。

这件事本质上来说，就是底层相互伤害，双方都没错，但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而这件事的背后，则反映了一些新的情况。

一方面，外卖员的群体构成，有了本质性变化。

外卖兴起于2014年前后，那时候的外卖小哥画像是什么？主要是一些不愿意进厂打螺丝的年轻人，再加上那时候从事外卖的人还不多，属于“单多人少”，只要勤快点，加上平台补贴，一个月一两万不成问题。

可是现在呢？

随着经济大形势的变化，大量刚刚毕业的学生和刚刚失业的白领，加入了外卖大军。

为什么他们选择送外卖而不是跑滴滴呢？

原因很简单--门槛低，只需要一辆小电动车，甚至连这辆小电动车都是租的，可以说是没有任何生产资料的无产阶级。

毕业生和白领来跑外卖，这事如果从功利角度来看，没什么不合理的，因为随着经济周期波动，失业在所难免。外卖虽然辛苦，好歹算是个挣钱的门路，算是社会一个兜底的行业。

但是如果从全社会的角度来看，这显然又是不合理的，难道我们的本科生真的多到了可以如此挥霍的地步了吗？那前面的努力学习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种疑问，同样存在于正在送外卖的前白领的心中，在他们看来，自己是阶层滑落的一群人，如今要对别人赔笑脸才能生活，以往学习的知识，在这一行中一点用都没有，如果是你，你会不会满腹不甘和怨气？

生活已经如此艰难，但凡有一点事，就会引发群体性的愤怒。

更关键的是，这个群体，大部分是青壮年，相当一部分都是受过教育的（能看懂平台苛刻的算法，甚至还学过剩余价值理论），一旦被组织起来，会产生什么？没人敢想了。这次的外卖员抗议活动，只是一次不起眼的预演罢了。

另一方面，是保安的权力感畸形膨胀。

城市的安全靠许多人维护着秩序，警察、辅警、城管、保安等等，其中，保安算是最大的一个群体了，无论是小区，还是写字楼，无论是商场，还是工厂，都会有保安的存在。

对那些在烈日严寒、风里雨里坚守职责的人，我们是值得尊敬的。但问题在于，保安越是多，权力的界限越是要清晰。保安该管什么？不该管什么？至今没有一个标准说法。

所以，我们就会发现，保安乱象层出不穷。

某地救护车进小区救人，当医务人员和家属把病人抬上车之后，却发现救护车居然被保安上锁了。

某地出现火灾，保安拦着消防车不让进小区。

甚至还有物业指使保安殴打维权业主的事情发生。

本来保安行业应该深入治理一下的，但偏偏又赶上了YQ，于是，保安就被赋予了很高的权力，权力大到可以封闭一个小区，可以阻拦进出的居民，甚至对于一些不配合的人员，保安还能“合法”地“非法拘禁”。

现在呢？虽然YQ结束了，但权力这个东西沾上了就戒不掉。所以我们发现，最近，关于外卖员和保安的冲突越来越多了。

但如果仅仅怪保安，那也不对，物业公司才是关键，绝大多数物业公司是个什么样子，其实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基本是“干啥啥不行，收钱第一名”，精细化管理那是没有的，有的就是简单粗暴。

比如很多小区，规定外卖员不许进，或者进去可以，但要进行极其麻烦的登记，电车也得停外边，万一里面地方还大，那外卖员跑半天都找不到。

这时候，物业公司理应有一些调整，如何理顺各方的诉求，毕竟现在这个社会，你不让业主点外卖，是一件不现实的事。但是呢，多数情况就是不管，反正就是一刀切。进来一个外卖员，就要问责扣钱之类的物业公司，不是一个两个。

弱势的外卖员，身背管理压力的保安，以及背后不干事的物业公司，矛盾是结构性的，当经济下行，社会心理和社会情绪开始极端化，两个群体的基数又迅速膨胀的时候，一点点微小的火花，就可能彻底引爆两个群体的矛盾。

这次是警方迅速出警，平息了事件，万幸无人伤亡。那下次呢？下下次呢？

同时，两个系统的管理越来越极限化和利己化，也加剧了两个群体的矛盾。外卖员是非要穿越绿化带么？不是啊，是因为怕平台罚款，不得不抢时间啊。

而在小区里横冲直撞，也必然带来业主要求物业限制外卖员进入的诉求，而这种诉求从物业落到保安这个末端，又很容易演变为KPI考核制，放进一个外卖员，扣多少钱，使得保安视外卖员如寇仇。

这样一来，症结找到了，不是底层想互相伤害，而是有人逼着底层互相伤害啊！

光靠保安和外卖员互相斗争，是解决不了的，必须平台和小区做沟通，像一些地方搞的“骑手友好小区”一样，但这一点很难，骑手倒是有统一的平台，但小区呢？却没有一个统一的管理机构，一家一家去谈？你以为平台愿意么？

说白了，平台垄断后，只想用算法来逼迫骑手们用一单单外卖筑起平台亮眼的GMV和市值，至于外卖员们有没有地方吃饭，有没有地方喝水，刮风了怎么办，下雨了怎么办，能不能进小区，被拦了超时被投诉怎么办，和保安冲突了怎么办，平台是不想管的。

这件事告诉我们，反垄断不能停，只有打破垄断，一家独大不是出路，只有外卖员有更多选择的时候，才能真正不被困在算法里。